2017年9月9日 占飛 哲學的「境界」

2017年9月9日

哲學的「境界」

現時的大學,將大學生當做中學生,校規訂明不可缺課三分一,便要學生簽到、「嘟卡」、點名。其實,不少教授上課只是依書直說,他們的見解早見於他們的著作,課堂上詳細解釋一番。看過他們的著作的話,課可上可不上。不上,損失不大。人在,心不在,上課有何益?
當年,牟宗三講課,往往天馬行空,頗多跟主題不相關的議論。最近看他教《莊子.齊物論》的課堂筆錄,才知他講了《齊物論》18次:「在台灣師大講6次。在東海大學講4次。在香港大學講8次,每一年講一次,我在香港大學講了8年。這個我一個字沒有寫。」看到此處,不禁有點奇怪,何以講了這麼多年課,卻沒有寫成書呢?後來才恍然大悟,原來《齊物論》有幾個句子,他弄不通其意思,遍讀註解也想不通。課堂上講解倒無所謂,下筆為書便不好了。牟宗三的著作多以文言寫成,談的又是生僻、艱澀的哲學問題,不易讀懂。對不是讀哲學的讀者來說,課堂筆錄倒是易理解得多。一篇《齊物論》講了15課,應該夠詳盡了!
超越喜怒哀樂
牟宗三雖然是新儒家,但先秦諸子如孔、孟、老、莊、荀等,他只寫過《名家與荀子》,孔、孟、老、莊等他沒寫過專著。相信是他為學嚴謹,不通透不肯下筆之故。課堂上,他可以半認真半開玩笑地放言高論。許多學生都記得他說過:杜甫詩「射人先射馬」,此「馬」乃馬克思之馬。不射倒馬克思主義,中國文化無法復興。這是牟的課堂議論風格。
中西哲學最大不同之處是:西方哲學講知識、邏輯思辨、分析。中國儒、道、釋三家卻是講生命境界。儒家講成聖,道家講得道,釋家講成佛,莊子講逍遙無待,都是境界,都是要超越現實生活的界限,超越生老病死,超越喜怒哀樂。人皆有情,可是,一般人有情難免為情所困、為情所累,新聞經常報道情困引致的悲劇,便是精神不能獨立,是情主宰人,不是人主宰情。要「有情而不陷於情」、「有情而不為情所困」,便是生命境界問題。
牟宗三心知,生命境界問題未必是青年或中年能體會到的。他說:「發揮本事的時候不講這種境界」,「打天下的時候不講這種話,打天下不信邪」,「打天下的人以為一切東西都可以掌握得住」,所謂「年少氣盛」,氣盛時不會考慮什麼生命境界的問題。直至憑一個人的本事無法解決問題,明白個人的局限,影響不了歷史進程,而「情的感通力很有限」,人的才、情、氣都有限。
老來才講境界,「道家講玄智、玄理,那就是境界」。儒家講「成聖」,亦是境界。「成聖」第一步要大,小家氣不行。人先要自己內在充實,孟子云「充實之謂美」,此「美」不是外在美,而是內在美。能消化學問、人生經驗、社會變遷等等,充實內心,才是美。內心充實,還要「光照」別人,故孟子接着說「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有大格局、大氣魄、大胸襟,才可進一步「大而化之之謂聖」,即是連「大」也化掉,「從心所欲而不踰矩」,那才算是「成聖」。「成聖」就是境界。要描述境界,不能用平常知識、邏輯的語言,而要用「玄」的語言。
無為而無不為
怎樣連大也化掉?演奏一段音樂,就是表達音樂的藝術價值。既是演奏,就有高下、優劣或莊子說的「成虧」(成功與失敗)之分野。這都關乎演奏家的技術和藝術識見。若講境界,則演奏的最高境界應是「技而進於道」。「道」的境界是「大樂與天地同和」,到此境界時,就像陶淵明說的「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聲」。連「弦上聲」都沒有,音樂、藝術當然也沒有了。
讀中國哲學,讀先秦諸子,跟讀西方哲學不同。牟宗三說:「念哲學要有一種領悟力,這就是哲學的聰明,這種聰明與一般世俗的聰明完全不一樣。就世俗的聰明講,商人最聰明,念哲學的人最笨。」有「哲學的聰明」,才可望理解老子、莊子的玄談、玄理,才明白什麼是逍遙無待,何謂「無為而無不為」。
相片:網上圖片 
撰文:占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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