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思無想」高手過招 2020年7月7日 占飛
2020年7月7日
「無思無想」高手過招
美國許多城市的公園都有下快棋的檔口,下的是西洋象棋。快到什麼程度呢?最慢是每名棋手各有5分鐘(即總共10分鐘)下完一局,最快是1分鐘(即總共2分鐘)。擺檔的棋手,棋力及不上大高手,但下快棋,大高手也未必可以擊敗他們。
芭芭拉.蒙德露(Barbara Montero)自小學芭蕾舞,本想當芭蕾舞員。可惜,長大後無法如願。她轉往柏克萊讀哲學,是已故Barry Stroud的學生。她研究思考與行動的關連,出版了《行動中的思考》【註1】一書。有了互聯網,快棋手不用再日曬雨淋地在公園擺檔了,可以在網上設棋局。蒙德露找了3名高手(masters)及1名退休的國際高手,跟網上對手弈快棋。她要求4人必須一邊下棋,一邊將他們的想法說出來,例如:我下B6,他便下F3。這不行,不如下 C5,他會下D5,這對我有利。
平時下苦功
一般來說,1分鐘快棋根本容不下思考,對手下了,你便要立即下,否則過了1分鐘,白棋仍未能取勝,等於輸了。這是因為西洋象棋永遠是白棋先下,先下者佔優,棋力相當的話,先下者勝。
在運動或藝術中,若高手都如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的哲學家特里弗斯所說的「無思無想」、憑平素訓練培養得來的「自動」,便能表現出色,那一邊說出思考過程的棋手,表現一定較平時差,及不上「無思無想」的高手。可是,蒙德露的實驗卻顯示了,4名棋手都自認表現並沒差過平日,其中一人還認為自己表現好過平日哩!
下棋需要思考,跟運動不同。演奏音樂可能毋須思考,但寫作肯定需要。寫作怎可能「無思無想」或「自動」呢?詩人苦思,以賈島為濫觴。他親述自己「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知音如不賞,歸臥故山秋」。推敲一詞的典故即來自賈島。《唐詩紀事第四十卷》記載了:「島赴舉至京,騎驢賦詩,得『僧推月下門』之句,欲改推為敲,引手作推敲之勢,未決,不覺衝大尹韓愈,乃具言。愈曰:『敲字佳矣。』遂並轡論詩。」記載沒有解釋為什麼韓愈認為敲比推好。其實,推、敲背後含意不同。敲是僧回來晚了,門已鎖上,須敲門叫人開門。推則是僧晚上偷偷出外,自然不會將門關上,回來時可以神不知地推門入內。賈島原意是推還是敲,連他也無法決定,韓愈怎麼知道?他憑什麼說「敲字佳矣」呢?
賈島還不算最「苦思」的作家。據《包華利夫人》的作者福樓拜所述,他曾苦思一個上午,在一個句子中加了一個逗號(,)。午飯回來,苦思了一個下午,又把逗號刪掉。一本360多頁的小說,有多少個標點符號?連一個逗號也花了一整天,加了又刪,用了多少腦筋?
高手經常給人印象,以為他們是天才,天賦異稟,可以「無思無想」、「自動」的做出高難度動作。其實,他們平日花了不少時間苦思苦練,才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英國球員朗尼(Rooney)曾坦言,每場球賽前一天,他不停在腦海中想像對方球員會怎樣攔截他、出什麼茅招……等等,自己如何應付。他腦袋中早已有A、B、C計劃,臨場才能恍如「無思無想」的見招拆招!
無聲勝有聲
蒙德露以自己的經驗為例。她學芭蕾時,不斷挑剔自己的舞姿,每個細節都像日本持續改進之父今井正明所說的不斷「改善」。在演出時,她絕不是「掏空腦袋」,而是拚命集中注意力在身體上,無論是凌空躍起、用腳尖站高、打轉……注意力不集中到聽不到周圍環境的聲音,看不到台下的觀眾,就不能好好地完成動作。
高手舉重若輕,其實只是假裝的。觀眾看來是即興的表演,其實是「嘗試不去嘗試」【註2】而已。事前不知經過多少時間訓練——至少像朗尼般在腦海中反覆想像過——才能有完美的表現。前荷蘭國腳伯金(Bergkamp)在自傳中寫道:他對紐卡素那叫人讚嘆不已的入球(https://www.youtube.com/watch?v=IicmCu47pMo),決不是「符碌」(碰巧),而是在接到隊友的傳球時,他已想好怎樣騙過對手,朝哪個方向射球,才能入網。臨場不用腦袋思考的球員,怎能有此表現?
【註1】Thought in Action: Expertise and the Conscious Mind
【註2】Edward Slingerland: Trying Not to Try : The Art and Science of Spontaneity ,2014.
撰文 : 占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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