癲佬變「勻循」 談判加辣招 2016年11月15日 林行止

2016年11月15日

林行止 林行止專欄

癲佬變「勻循」 談判加辣招

一、

特朗普已勝出，雖然明年一月二十日才正式「登龍」，但從得知當選的一刻開始，他已忙於進行外交工作和組閣，緊湊的工作日程，和他從商時以勤奮（第二任妻子且因此下堂求去）為同行稱譽的形象匹配。眾所周知，特朗普「突圍」而出，令經濟學家、政經演員（Pundits）、民調專家（機構）及主流傳媒臉上無光（哥倫比亞大學大眾傳播系的CJR.org九日的短評，指報道、評論今次競選是「新聞工作者的最大挫敗！」〔Journalism's great failure〕），而這些高傲的自由派精英（不少是自稱）現在忙於為「看（押）錯」自辯之餘，尚大肆抨擊現行選舉制度「過時」……。對於筆者來說，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從特朗普的競選言論及他的主要顧問（智囊）的政經背景，窺視特朗普政府的走向！

「癲佬」特朗普當上美國總統，大多數論者預測大錯，是不難想像的，因為有誰想到曾經數（三或四）度破產的商人，會被投他一票的選民視為「成功大亨」，而一再侮辱西班牙人、回教徒、猶太人、黑人（非裔美國人）、退伍軍人、女性甚至嘲笑傷殘者的人，會在一人一票的選舉中勝出。更令人百思不解的是，先後和兩名移民（第一任捷克和第三任〔現任〕斯洛文尼亞）結婚的「成功商人」，竟然是反移民的急先鋒；不但如此，特朗普還讚揚以種族歧視為「核心價值」的三K黨對美國大有貢獻，他當選後三K黨黨徒連群結隊着「制服」持火把上街慶祝，是史無前例的事。特朗普真是一個「充滿矛盾」的人物，他受過正規良好教育，卻沒有一套固定的意識形態（「他沒有思想，老是想着自己」），他是成功的地產商人，卻同時曾在被正統商人視為「偏門」的賭業大展拳腳；他強調要重新打造「美國」，卻有意裁削美國海外駐軍及減縮對友邦的軍事援助……。

特朗普令人不屑、吃驚不置的事太多了，惟有不受傳統智慧（Conventional Wisdom）規範和從身無長物（have not）者的角度「觀戰」的人，才能準確預測他的勝利。

二、

在一年多的競選活動中，特朗普口沒遮攔、大放厥詞的演技深入民心，正因為如此「出位」，才會成為對他毫無好感甚至鄙視他的媒體的「寵兒」。他的「性醜聞」固然天天見報上電視，他的言論被批為「童稚之言」（不少主流論者批評他用詞遣字不僅粗俗下流，而且簡單幼稚如小學生〔小學雞〕），沒有具體內容之外，尚且隨時推翻己說，簡直是恬不知恥、不知所謂……。然而，他的「瘋言瘋語」非常「吸睛」，媒體雖然看他不起，還是不得不「有聞必錄」，這令特朗普成為美國最受注目的政治人物。他自稱最擅長商業談判（和他交過手的港商應該不會不同意吧），是最虔誠的基督徒和「毋庸置疑的愛國者」。這種種正面形象，亦在他不按傳統牌理出牌的競選活動中，塑造了他的正面形象。

特朗普如何愛國、是否虔誠教徒，筆者不得而知；筆者知道的是，他確是商業談判高手，一九九○年拙文〈家不和不傷心　業不興最傷神〉（刊是年五月號《信報月刊》，收《閒讀閒筆》）記他「成功談判」完成一宗交易——特朗普和格里芬（Merv Griffin，大受歡迎的電視節目《幸運輪》的主持兼製作人）意見不和，經過一場公開競爭和對罵之後，協議「拆夥」。一九八八年十一月，格里芬以四億零四百萬美元收購他們合資的Resorts International，再以六千三百七十萬元代價將泰姬陵賭場從公司拆出來……，格里芬的資金來自發行三億二千五百萬元垃圾債券，但未及一年，已於一九八九年十一月申請破產保護令。至於特朗普會否被總投資達十二億美元的泰姬陵拖垮，當時財務界幾持肯定態度，惟特朗普本人則仍充滿自信！結果他果真起死回生。

僅舉此例，便足以說明他是多麼精明，那正是特朗普能夠數度破產後再起尋且成為坐擁近四十億美元財富淨值的大亨——比甘迺迪總統更富有亦不受薪的總統！

三、

特朗普當選後，搖身變為「正常人」，他的勝選演說，以一本正經的腔調出之，可見他雖然未正式進入政壇，但做戲功架足以媲美老牌政客。總而言之，政治人物說一套做一套，上台前上台後兩副嘴臉是常態，但連腔調與身體語言都大變，特朗普確是此中翹楚。不過，他雖然善變，但若干施政原則，仍有蛛絲馬跡可尋，以不少兩黨有共識的「國策」，在位者無法不遵循，這是避免遭國會（即使府會同黨）「杯葛」的不二途徑。

從特朗普競選顧問團的人選看，下屆美國政府的施政，不論內政外交經貿軍事，都不會荒腔走板。許多早成既得利益集團一分子的精英，對特朗普政府會令天下大亂的憂慮，筆者只能說他們杞人憂天。

特朗普的經濟顧問摩爾（S. Moore），是傳統基金會（Heritage Foundation）的「駐會」經濟學家之一，他和其他經濟團隊成員，起草的經濟綱領，處處滲透着「供應方面（側）經濟學」「稅率低稅入高」（大家尚記起「拉發曲線」〔Laffer Curve〕乎？）的痕跡，因此，新政府調低稅率以促進投資、創造就業、提高工資水平的可能性不低。路人皆見，反對「供應方面經濟學」的大有人在，但摩爾所據理由亦不易駁倒──八一年於經濟衰退期上台的列根總統，便是據「拉發曲線」的「實證數據」釐定（調低）稅率令經濟復甦並有可觀增長……。

特朗普的經濟智囊，堅信「貿易協議對美國有害」，「跨太平洋戰略經濟夥伴關係協議」（TPP）因此非棄之最低限度要大幅修改不可（由於TPP把中國排擠，有人遂說此計告吹，令「一帶一路」可以更順暢運作，因此是特朗普向中國示好的表態。大錯），對其他「貿協」，亦持同一取態；雖然提高關稅可收遏制進口進而改善外貿逆差的效用，卻有進口貨價因此上升令美國企業和消費者同受其害的副作用（羊毛出在羊身上，市況不錯時關稅泰半反映在價格上），因此，進口關稅的提升，肯定比競選時許下的「承諾」低（從聲稱徵收中國貨百分之四十五進口關稅降低至百分之十五!?）。

值得留意的是，在貿易談判上，美國的態度將較前「嚴厲」（出發點將從「與人為善」轉為美國利益掛帥），這可以下述兩件「小事」作說明──特朗普經濟顧問之一、前鋼鐵企業總裁狄米高（D. DiMicco）認為，和經常出術（cheating）的中國代表談判，要像看牙醫般，當牙醫把尖刀利刃電鑽放進你的口腔內準備「動手」之際，你得抓住醫生的「要害」（grabs the dentist by the nuts〔balls〕），然後對醫生說︰「我平安無痛楚我便不會傷害你！」意味和美國談判經貿的一方不會獲得「額外紅利」。另外一事是，習近平主席訪美受奧巴馬政府隆重款待，特朗普的「評論」是︰「我不會擺國宴請他大嚼，我只會買個牛肉包給他吃。對於搶去數以十萬計美國人的工作機會的國家，我不會請其領袖吃大餐！」特朗普和十多國領袖「通電」後，新華社才發出習主席因電賀而與特朗普「溝通」的消息，預示「中、美利加」的關係充滿暗湧。

‧「正常人」特朗普治下的美國．二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