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省公帑效益私有! 受薪階層永不翻身? 2016年7月13日 林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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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7月13日

林行止 林行止專欄

節省公帑效益私有! 受薪階層永不翻身?

三、

凱恩斯那套以政府財政政策左右經濟運作的理論，擊中當權政客「抓權」的脈門，不僅一度令貨幣學派宗師、新自由主義健者佛利民大為傾倒（佛利民說過「在某種意義上」〔in one sense〕我們都是凱恩斯的信徒；但另一方面，我們現在都遠離凱恩斯學說，一九六六年二月四日：《時代周刊》）。顯而易見，凱恩斯賦予政客把經濟決策權從上帝之手奪回的理論根據，有財赤的幫助，經濟發展的確可以非常興旺，政客見獵心喜，莫不爭相採納，一九七一年十月尼克遜總統宣布美元與金本位脫鈎，以為凱恩斯的財政政策可讓美國進而世界經濟興旺蓬勃，沾沾自喜地宣告世人︰「我已是凱恩斯經濟學的信徒」（I am now a Keynesian in Economics）。一句話，凱恩斯主張「先使未來錢」，即以財赤解決眼前困局，可惜他的信徒泥足深陷，「未來錢」花光後，竟然「先使未來沒有的錢」，終於令經濟陷入不能自拔的泥淖！

尼克遜真是「烏鴉嘴」，因為戰後漸次落實的財政政策，從七十年代開始便支離破碎、頹態漸露，新自由主義的經濟主張，特別是以貨幣手段對抗通貨膨脹的經濟政策，乘勢而興。美國卡特總統（一九七七—八一年在位）和英國首相卡拉漢（J. Callaghan，一九七六—七九年在位），他們牛刀小試，在大西洋兩岸均初見成效；到了戴卓爾夫人（一九七九—九○年在位）和列根（一九八一—八九年在位）上台，幾乎在同一時間落實大幅減稅、規範工會活動、鼓勵競爭、主張外判、國企私有化、解除對經濟活動的多重管制及大力推動貿易自由化……。非常明顯，這種政策令市場充滿生機，經濟由是進入繁榮期。

可是，新自由主義對經濟發展的積極性，很快便埋下消極副作用，比方說，在工作可以「外判」到廉價勞工地區的前提下，工會被馴服了（在英國和美國最為顯著），它們失去了和資本家討價還價的力量，結果是工資明顯受壓；解除多項對工商活動的管制，則成為破壞自然環境、污染河川的元兇，最終影響了一般人特別是工人的健康。在這種政府袖手旁觀讓資本家自由發展的環境下，許多欺詐性的財金衍生工具源源推出；更甚的是，直接稅稅率下降，間接稅尤其是消費增值稅的增加，等於財富再分配愈來愈不公，百分之一對百分之九十九的不和諧社會，由是慢慢形成！

四、

新自由主義經濟政策還從美英出口，輸出媒介是雙邊及多邊自由貿易協定，貿易協定推低關稅甚至拆除關稅壁壘，但參與其間的企業不論私企國企，都必須遵守一套嚴格得可說吹毛求疵的規格，執行者（國際性組織及有關國家的貿易部門）手握大權，產品合格與否，從形而下的質量以至形而上的道德（比如人權與環保是否合「標準」）層面，執行部門說了算數，結果是各國的自由貿易又墜入不自由的窠臼。非常諷刺的是，在一九八○年以還十年的所謂「新自由主義時代」（Neoliberal Era），西方國家的經濟表象蓬勃興旺，但經濟增長比起對上十年大有不如，勞工階級的入息明顯萎縮。當然，在這段期間內，成功的資本家莫不大發其財，這種不公平現象的強化，與工會力量被削弱、優惠富裕階級的稅制、樓價租金飛揚（無殼蝸牛是主要受害者）及物價上升（私有化的一項消極影響是物價因失政府補貼而攀升）有以致之。應該強調的是，私有化的不僅限於工礦，公共服務亦然，這意味水電、保健、鐵道公路、甚至教育（有一個時期連監獄和警力都要私有化），都落入利潤掛帥的資本家之手。

不必諱言，資本家唯利是圖的經營，這些行業的生產力都明顯提高，這當然是好事，可惜，在自由競爭的氛圍下，資本家豐厚利潤的另一面是勞工階級入息不僅不能與時並進，他們的生活費用還大幅上升，以英美為例，公路鐵道私有化後，巴士火車的恒常使用者——勞工階級——支付反映高利潤的車資，結果不問可見。非常顯然，資本家盈利可觀皆因受薪階級支付高車資。這是財富從比較窮困者之手流進富裕階級（資本家和其股東）口袋的明顯例子；更甚的是，提供新產品或勞務的資本家，所得的利潤不及以錢賺錢的「投資」，這即是說，過去三四十年，在包括香港在內的資本主義世界，那些擁有資產如物業和金錢者的獲利更為驚人，這等於說，「不勞而獲」（unearned income）致富已成常象，而且它們的邊際利潤遠比從事實際生產的高。結果令財富分配不公愈普及……。

五、

和共產主義一樣，新自由主義的意念甚佳，可是短期的實踐，已見百病叢生。共產主義如今已名存實亡，是時候大家認真檢討新自由主義的時候了。

共產主義以農民革命奪取政權，新自由主義則依循「無形之手」運行，表面上工商百業所以蓬勃發展，皆因資本家依照「無形之手」即市場的指引，但事實上，愈來愈多的內幕揭秘，顯示新自由主義學說的風行，原來有「無（隱）形金主」幕後支持。筆者長期訂閱倫敦「經濟事務學社」（Institute of Econmic Affairs）的出版物（專題小冊子），並曾多次在此推介。該學社大力反對禁煙，多次以軍中並不禁煙但軍人體魄健壯為例，說明吸煙無害……。該學社所以如此反潮流，原來是長期（從一九六三年起）接受英美煙草公司的資助（英美煙草是上市公司，支出必須一一列明），雖然銀碼不大，每年在十萬至二十萬鎊之間，但足以令學社間歇地發出吸煙無害之論著。美國工業世家覺赫（Koch家族，經營多項實業，未上市因此財務資料不多見），「為了避免對資本家不必要的批評」，資助了不少宣揚新自由主義的智囊，同時甘詞表揚、厚幣贊助有關學者的研究。覺赫家族只是其中一家資助對資本家有利的研究機構及學人的資本家，樂見有利資本主義前進的企業多的是，這類智囊機構因此財源廣進，有關學者研究員遂生活悠閒，因而加倍謳歌資本主義……。顯而易見，在過往三四十年，西方特別是英美傳媒上充斥着鼓吹新自由主義的文章，其背後的「金主」隱約可見，資本主義社會金錢掛帥，在宣揚新自由主義上更是如此。

可是，有誰為勞工階級發聲？

新自由主義的主張，比如國企私有化，的確提高了生產力，令長期虧損或只有微利的國營企業，變成利潤豐厚的私營企業，令人讚嘆不已，鼓吹「大市場小政府」的口號亦因之深入民間。可是，有誰想到國企私有化衍生的利潤，完全落入資本家（經營者及其股東），消費者無所得益，這即是說，國企的損失變為資本家的利潤；而資本家的經營所以比官僚有效率，主要是削減勞工福利、裁減冗員（增加員工工時）及壓縮薪金（管理層不在此列）……結果資本家眉開眼笑，但受薪階級——員工及消費者——並無所得。難怪當前世界這麼不安！

香港如今的社會不和諧，導因當然是政治問題，但是，如果經濟上令大多數滿意、不和諧的程度肯定會緩和。滿足大多數人的訴求，神仙難辦，不過，加一二個百分點的利得稅、對有需要者多派一點成本昂貴的「免費」午餐，應為可行之法；增加資本家稅負之外，公共交通特別是官股佔大份的地鐵，酌情減價，亦是良方，地鐵少把利潤交給股東而以減或不加車資形式分給乘客，筆者以為並無不妥當……。

新自由主義讓資本階級獨贏的情況，在社會不和諧未釀成社會災難前，應該及時以「利誘」手段令社會不安情緒降溫！

‧本欄七月十九日恢復刊出

‧理論和政策貴在適時二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