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一堂政治經濟課 (曾國平)
Summary:
希臘脫歐撇債:
1. 只會為希臘帶來徹底的災難, eg. 希臘重新使用drachma,其幣值必定暴跌,
2. 入口貨品(如能源)價格立即急升
3. 希臘的銀行體系負有不少以歐羅或美元計算的債項,亦會引起擠兌的恐慌,
4. 全民換取外幣自保
5. 希臘失信於債主,其國債息口亦會再升,更難對外借錢,
6. 政府財政更見惡劣
7. 脫歐後唯一的出路,是央行大印銀紙,以通脹換取時間。
8. 希臘脫歐引來的亂局,保守估計國民生產會有雙位數字的下跌,衰足十年八載才有機會復元。
Content: 記得在2001年,當時仍在生的佛利民(Milton Friedman)接受泰勒(John B. Taylor,亦即宏觀經濟學中「泰勒法則」(Taylor Rule)那個泰勒),談到運行不久的歐羅區。佛利民說:「從科學的角度看,歐羅是最有意思的事情。我認為它是個奇迹……但說是奇迹可能有些誇張。我認為它成功的機會非常低」(註)。 佛利民的意思,是歐羅區的成立是一場經濟大實驗,從學術的角度看,可以見證多國共用一隻貨幣到底會有什麼效果。他對歐羅區不表樂觀,理由跟早前在本欄提過的一樣:各國之間出現差異,不能以用一套貨幣政策應付,結果是大家受損,爭拗不斷。佛利民認為歐羅區的唯一優勢,是滙率穩定令區內貿易大增,或能減低區內國家經濟表現的差異。 佛利民未必預料到今天歐羅區的亂局,但他講得對的是經濟學者從歐羅區的經驗中的確學到很多。寫稿之時,希臘正在就各種改革承諾談判,以換取延續希臘跟三頭馬車(Troika,即歐羅區成員國、歐洲央行、國際貨幣基金會)的貸款,結果在本文見報之日已有分曉。 希臘的經濟困局和政治出路 先以三幅圖跟大家回顧一下希臘過去的經濟表現,跟德法意三個大國作個比較(數據來自Eurostat)。在金融危機之前,四個國家的失業率相差不大【圖1】,但自2009年開始,希臘的失業率急速上升,至今仍維持在25%以上(年輕一代更嚴重)。以國債佔國民生產總值的比例計算【圖2】,德法意三國自2006年以來只有輕微上升,但希臘的比例已超越170%。除了因為國民生產總值下降,也由於失業率高,各項稅收大跌(加上希臘政府效率甚低,逃稅問題一向嚴重),令希臘撇債脫歐之說一度成為焦點。從【圖3】可見,希臘的10年國債利率一度超越20%,反映投資者視希臘國債為高危產品,沉重的利息亦令本已疲於奔命的希臘政府百上加斤。 在2010年5月, 歐羅區成員國、歐洲央行、國際貨幣基金會向希臘提供過千億歐羅的貸款。在2012年,希臘仍在水深火熱,第二次貸款協議再加碼超過一倍,到2014年結束。兩次貸款的條件,是希臘政府縮減財赤,以及實施一系列的改革(如退休金制度)。政府大量減薪裁員加上經濟不景,文化歷史深厚的國家要低聲下氣受人接濟,執政黨自然成為攻擊對象。希臘國民山窮水盡,想以選票求變,力求爭取更好的條件,將緊縮政策帶來的痛苦分一點給其他歐羅區國家。於是,2015年以「反緊縮」為口號的政黨Syriza勝出,新政府立即宣布舊的貸款計劃無效,誓要跟三頭馬車重新立約。 討價還價要看手上籌碼 Syriza選舉時許下的強勢承諾,上台後能否「成功爭取」,還是以「走數」告終?有趣的是希臘新政府的財長瓦魯法克斯(Yanis Varoufakis)是個來自學院的經濟學家,專長是博弈論。博弈論中的一個題目,正是談判(bargaining)。談判的結果,主要取決於雙方的籌碼大小,亦即談判破裂後雙方的後果好壞。希臘對歐羅區最大的威脅,就是其脫離歐羅帶來對整個制度的信心危機,可能引發骨牌效應,而歐洲的銀行擁有不少希臘債項, 希臘一走了之會損失慘重。不過,如果三頭馬車態度堅決,又會有「殺雞儆猴」的示範效果,建立強硬的聲譽,令在其他國家蠢蠢欲動的反緊縮政黨的吸引力盡失,反而可加強投資者對歐羅區的信心。 相反,脫歐撇債只會為希臘帶來徹底的災難:希臘重新使用drachma,其幣值必定暴跌,入口貨品(如能源)價格立即急升。希臘的銀行體系負有不少以歐羅或美元計算的債項,亦會引起擠兌的恐慌,全民換取外幣自保(其實近期已提取不少)。希臘失信於債主,其國債息口亦會再升,更難對外借錢,政府財政更見惡劣。脫歐後唯一的出路,是央行大印銀紙,以通脹換取時間。希臘脫歐引來的亂局,保守估計國民生產會有雙位數字的下跌,衰足十年八載才有機會復元。 談判雙方的籌碼如此懸殊,Syriza實在難以兌現競選承諾。就在本月初,希臘新政府風頭正盛之時,歐洲央行宣布不再承認歐洲的銀行以希臘國債作抵押品,已為希臘響起警號。上星期希臘跟歐洲集團(Eurogroup,即歐羅區的財長會議)達成的第三次貸款協議,從頭到尾看一次,內容其實跟上兩次的協議沒有重大分別,依然由三頭馬車話事,希臘仍要改善政府的財政問題和實施一系列改革,所謂的緊縮政策依舊。魅力型領袖加上策略家財長,雖然仍稱這次協議為一次勝利,但其實沒有在這次談判中明顯爭取到什麼,選舉口號終究敵不過政治現實。Syriza帶領的新政府,已被其他左翼的對手指摘欺騙選民,本星期達成協議又會引發大規模示威。今次希臘未能「成功爭取」,對歐羅區的政治局勢有什麼影響?經濟情況比希臘好不了多少的國家,其「反緊縮」政黨的吸引力會否大減?談判桌上換了是比希臘大得多的國家,結果會否不一樣? 正如早前在本欄提過,在留待他人付鈔的「食客兩難」困擾下,歐羅區的爭拗和亂局只會沒完沒了。有留意歐羅區事態發展的,其實都上了一堂政治經濟課。 註:原文是From the scientific point of view, the Euro is the most interesting thing. I think it will be a miracle—well, a miracle is a little strong. I think it's highly unlikely that it's going to be a great success。參見An Interview with Milton Friedman, Macroeconomic Dynamics, 5, 2001, 101-131。 作者為美國維珍尼亞理工大學經濟系副教授 http://www.facebook.com/economics3.0
Content: 記得在2001年,當時仍在生的佛利民(Milton Friedman)接受泰勒(John B. Taylor,亦即宏觀經濟學中「泰勒法則」(Taylor Rule)那個泰勒),談到運行不久的歐羅區。佛利民說:「從科學的角度看,歐羅是最有意思的事情。我認為它是個奇迹……但說是奇迹可能有些誇張。我認為它成功的機會非常低」(註)。 佛利民的意思,是歐羅區的成立是一場經濟大實驗,從學術的角度看,可以見證多國共用一隻貨幣到底會有什麼效果。他對歐羅區不表樂觀,理由跟早前在本欄提過的一樣:各國之間出現差異,不能以用一套貨幣政策應付,結果是大家受損,爭拗不斷。佛利民認為歐羅區的唯一優勢,是滙率穩定令區內貿易大增,或能減低區內國家經濟表現的差異。 佛利民未必預料到今天歐羅區的亂局,但他講得對的是經濟學者從歐羅區的經驗中的確學到很多。寫稿之時,希臘正在就各種改革承諾談判,以換取延續希臘跟三頭馬車(Troika,即歐羅區成員國、歐洲央行、國際貨幣基金會)的貸款,結果在本文見報之日已有分曉。 希臘的經濟困局和政治出路 先以三幅圖跟大家回顧一下希臘過去的經濟表現,跟德法意三個大國作個比較(數據來自Eurostat)。在金融危機之前,四個國家的失業率相差不大【圖1】,但自2009年開始,希臘的失業率急速上升,至今仍維持在25%以上(年輕一代更嚴重)。以國債佔國民生產總值的比例計算【圖2】,德法意三國自2006年以來只有輕微上升,但希臘的比例已超越170%。除了因為國民生產總值下降,也由於失業率高,各項稅收大跌(加上希臘政府效率甚低,逃稅問題一向嚴重),令希臘撇債脫歐之說一度成為焦點。從【圖3】可見,希臘的10年國債利率一度超越20%,反映投資者視希臘國債為高危產品,沉重的利息亦令本已疲於奔命的希臘政府百上加斤。 在2010年5月, 歐羅區成員國、歐洲央行、國際貨幣基金會向希臘提供過千億歐羅的貸款。在2012年,希臘仍在水深火熱,第二次貸款協議再加碼超過一倍,到2014年結束。兩次貸款的條件,是希臘政府縮減財赤,以及實施一系列的改革(如退休金制度)。政府大量減薪裁員加上經濟不景,文化歷史深厚的國家要低聲下氣受人接濟,執政黨自然成為攻擊對象。希臘國民山窮水盡,想以選票求變,力求爭取更好的條件,將緊縮政策帶來的痛苦分一點給其他歐羅區國家。於是,2015年以「反緊縮」為口號的政黨Syriza勝出,新政府立即宣布舊的貸款計劃無效,誓要跟三頭馬車重新立約。 討價還價要看手上籌碼 Syriza選舉時許下的強勢承諾,上台後能否「成功爭取」,還是以「走數」告終?有趣的是希臘新政府的財長瓦魯法克斯(Yanis Varoufakis)是個來自學院的經濟學家,專長是博弈論。博弈論中的一個題目,正是談判(bargaining)。談判的結果,主要取決於雙方的籌碼大小,亦即談判破裂後雙方的後果好壞。希臘對歐羅區最大的威脅,就是其脫離歐羅帶來對整個制度的信心危機,可能引發骨牌效應,而歐洲的銀行擁有不少希臘債項, 希臘一走了之會損失慘重。不過,如果三頭馬車態度堅決,又會有「殺雞儆猴」的示範效果,建立強硬的聲譽,令在其他國家蠢蠢欲動的反緊縮政黨的吸引力盡失,反而可加強投資者對歐羅區的信心。 相反,脫歐撇債只會為希臘帶來徹底的災難:希臘重新使用drachma,其幣值必定暴跌,入口貨品(如能源)價格立即急升。希臘的銀行體系負有不少以歐羅或美元計算的債項,亦會引起擠兌的恐慌,全民換取外幣自保(其實近期已提取不少)。希臘失信於債主,其國債息口亦會再升,更難對外借錢,政府財政更見惡劣。脫歐後唯一的出路,是央行大印銀紙,以通脹換取時間。希臘脫歐引來的亂局,保守估計國民生產會有雙位數字的下跌,衰足十年八載才有機會復元。 談判雙方的籌碼如此懸殊,Syriza實在難以兌現競選承諾。就在本月初,希臘新政府風頭正盛之時,歐洲央行宣布不再承認歐洲的銀行以希臘國債作抵押品,已為希臘響起警號。上星期希臘跟歐洲集團(Eurogroup,即歐羅區的財長會議)達成的第三次貸款協議,從頭到尾看一次,內容其實跟上兩次的協議沒有重大分別,依然由三頭馬車話事,希臘仍要改善政府的財政問題和實施一系列改革,所謂的緊縮政策依舊。魅力型領袖加上策略家財長,雖然仍稱這次協議為一次勝利,但其實沒有在這次談判中明顯爭取到什麼,選舉口號終究敵不過政治現實。Syriza帶領的新政府,已被其他左翼的對手指摘欺騙選民,本星期達成協議又會引發大規模示威。今次希臘未能「成功爭取」,對歐羅區的政治局勢有什麼影響?經濟情況比希臘好不了多少的國家,其「反緊縮」政黨的吸引力會否大減?談判桌上換了是比希臘大得多的國家,結果會否不一樣? 正如早前在本欄提過,在留待他人付鈔的「食客兩難」困擾下,歐羅區的爭拗和亂局只會沒完沒了。有留意歐羅區事態發展的,其實都上了一堂政治經濟課。 註:原文是From the scientific point of view, the Euro is the most interesting thing. I think it will be a miracle—well, a miracle is a little strong. I think it's highly unlikely that it's going to be a great success。參見An Interview with Milton Friedman, Macroeconomic Dynamics, 5, 2001, 101-131。 作者為美國維珍尼亞理工大學經濟系副教授 http://www.facebook.com/economics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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